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十年面壁】

近日，全国总工会印发《关于开展治理欠薪冬季行动的通知》，决定至2026年春节前，配合国务院就业促进和劳动保护工作领导小组，在全国工会系统开展治理欠薪冬季行动，聚焦重点领域有效预防和推动化解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，做好被欠薪农民工工会帮扶救助工作，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。

对于这一举措，大家自然是鼓掌欢呼。而在落实过程中，有一个关键环节似块硬骨头，值得我们重视，那就是——工程款拨付。

一、工程项目里的三角债

前不久，一个做工程的发小跑到我家来。电话跟我联系的时候，我还调侃他，节都过完了再来送礼是不是有点晚了？电话里听他苦笑道：“我这是躲债来了。”

发小作为一个小型民营建筑类企业主，在进行项目建设时资质不够，很多情况下需要承揽大型企业的分包工程。

表面上看，分包是通过整合资金、技术力量等资源来提高建设生产效率；而在发小看来，这是总包企业的无风险套利，先在合同中预留总工程款的百分之几至十几（甚至几十），再把剩余工程款项按比例分包出去，相当于把奶油蛋糕最上面的奶油层先刮一遍。

通过这种分包转嫁，总包企业几乎不承担资金压力，只需要对分包商进行监管，等甲方资金拨付到位以后再进行资金的分发。

而对分包商来说，施工是需要垫资的，包括工人工资、设备费用、各种物料、水电杂项以及其它费用，这既是工程建设的成本，也是企业经营生产的风险。为了尽可能减缓资金占用压力，他们往往需要上游企业以及工人的支持，比如赊购建设物料、缓发工人工资等。

理想状态下，总包方及时拨付款项，分包商就能够正常周转资金。但资金的拨付并不能总是达到理想状况，这个时候分包商就要在特定的时间节点出来给材料、设备供应商及工人款项进行部分结算。一般这里有两个明显的时间节点——中秋节和春节。

当然这个节点，分包商也会向总包商要钱，一般情况下总包商也会给付，但也有例外。发小告诉我，总包此次言辞凿凿说部分款项9月30日一定到账，他一直等到10月8日假期结束，款项依然遥遥无期。而他对上游供应商及工人的承诺也被迫屡屡变卦，成功地把大家的火都点燃了。

除了发小这种小型民营建筑类企业主，据了解一些大中型建筑类企业主也面临类似的窘境。尽管大中型企业资质较为齐全，可以直接承揽工程无须分包，甚至有时候还可以扮演总包商的角色，但他们也面临着甲方拨款不及时、承诺不到位的风险。据笔者了解，某些项目工程款的追款期达到十几年之久。

一些烂尾了的工程 资料图：央视新闻

二、工程项目里的无奈

这两年经济下行压力不断增大，很多工程款不能及时拨付到位。根据有关精神，民营企业的款项，因为关系到就业与社会稳定等一系列问题，应予以优先解决。但有时候有的地方政府就是没钱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然而，一些列入计划了的工程项目又不得不推进，他们就倾向于将项目倾斜给地方国企或投融资平台，在多了这样一个“缓冲阀”以后，一来国资控股的企业或投融资平台，面对实质性的上级部门，不会锲而不舍地向有关部门催款；二来对于众多分包商、供应商以及一线施工人员来说，欠钱的是总包方，对有关职能部门影响小很多。

而对于部分地方国企，很多时候它们要承揽一些政策工程乃至政绩工程，比如前些年一些城市大力推进高架桥等路网建设，政府拨款不到位的情况下，它们很多时候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。只是这样一来，作为中间方的总包，在面临巨大压力下，难免出现各种不恰当的操作。

干过工程的朋友都知道，随着工程的进行，甲方会根据工程的进度拨付一定的款项，这就是进度款。前些年日子好的时候，一些项目还会有预付款——工程还没开工，施工方就会有款项进账。发小的项目里，总包方项目经理乐观地对发小表示，项目完工50%，便会给付40%的进度款，起码保障覆盖各种物料支出。

有了项目经理的保证，发小便放心大胆地推进工程进度，面对总包的进度督促积极配合，在没有得到一分钱款项的情况下完成了工程量的90%。发小信心满满地去要钱，项目经理开始了各种缓兵之计，一会说提款申请已报上就等审批，一会说（总包方）董事会还得走流程……发小越催越心惊，项目经理越被催越不耐烦，后来情急之下居然对发小训斥：“成天催催催，是我欠你的钱吗？”

我问合同里怎么签的，发小给我展示合同的电子版，里面赫然写着：“本项目无进度款，验收后支付结算金额的97%……”这里不得不提验收的某些操作，有时候付款方资金不到位，就会倾向于拖着暂时不验收，等资金宽裕了或者实在拖不动了再验收。

我说“这种合同你怎么敢签？”发小苦笑解释：一是这是格式合同，他改不了；二是施工单位在催款的时候也不看合同，而是有一套约定俗成的体系，如中秋、春节催款等。

之后的催款就进入了熟悉的拉锯战剧情。发小表扬道，项目经理有一点好，就是从不关机或拒接电话，但每次都会有崭新的说法，创意层出不穷：一会说董事会走流程，一会说你公司没加入网银直连，一会说节假日期间银行停止对公业务，更有甚者会采用拟人的说辞，资金走到半道遇到障碍又自己走回来了……发小很是钦佩，项目经理的斗争经验何其丰富！

三、领导的叮嘱：钱到不了位，话得到位

这两年，一些刚性的民生工程项目能否及时拨付工程款项，关键在于相关地方政府能否贷到款项，或者得到上级的支持。

目前来看，很多基层的职能部门领导对于工程款催要也很头大，甚至到了“过敏”的状态。某分管项目建设的副局长坦言，他们在报项目建设规划时往往十分谨慎，用大白话就是能不报就不报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副局长说领导也很体恤民情，特意叮嘱他在接待的时候，钱到不了位话得到位，态度一定要诚恳低调。我说你钱到不了位，再低调也不是个事啊。副局长说项目经理雷人语录“我欠你的钱啊”是典型的挨批语录，引发了舆情是要被处理的。

据介绍，目前基层对工程款拖欠有一套较为成熟的处理流程。首先是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。一旦有农民工打热线电话举报拖欠工资，有关部门会迅速核实并代位发放，后果是从总包到分包这一流线的很多人被处理。

以发小的项目为例，如果他的工头带农民工一同讨要薪水，发小作为分包商一定会被总包拉黑，以后再也别想承揽有关项目工程，除此之外他的材料物料款、机械设备费等投入会被延后支付，甚至会被刁难。

目前来看，这个办法还是有效的。农民工们一起出来干活，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的，真走到那一步相当于启动对发小的破产清算程序了。

结语

新旧动能转换难免伴随经济“阵痛”发小的项目又是与建筑业相关，自然“痛感”更为强烈。而这条线上，从甲方到总包、到中间商，再到末端的工人，各有各的无奈，映照出改革深水区的复杂地貌。

短期内要解决这一问题，思路多聚焦在中央转移支付、地方专项债的发行等上面。长远来看，还是需要培植新的经济增长点，这不仅丈量着基层制度创新的能力及速度，也考验着诸多基层治理干部的决策水平和施政能力。

最后，愿大家都能有钱过个好年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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